图绘黄河：珍稀黄河古地图整理研究

黄河文化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在永续延绵的征途上，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是必不可少的环节，正确处理两者之间的关系具有重大意义。目前，中国国家图书馆和美国国会图书馆等30多家单位所藏近1000幅黄河古地图，就是这方面的珍稀文献。

河渠纵横：水利图所见黄河的保护与发展

在黄河流域，利用黄河及其支流发展水利，是古往今来一贯追求的事业。黄河上游兰州利用水车，宁夏、内蒙古利用引黄古灌区；中游关中平原利用郑国渠，山西利用泉水，豫西山地利用伊洛河。这些地方是因地制宜实行农业灌溉的典型，凝结着各地灌溉技术的智慧，代表着传统农业发展的水平。

在这些不同的灌溉类型中，至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名列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录的宁夏引黄古灌区较为醒目。她昭示着宁夏农业因引黄灌溉实现了持续发展，生态环境因农业发展得到了有效保护，从而形成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和谐共生的历史图景，而宁夏古河渠图就是再现古代宁夏灌溉工程的珍稀图像。

目前所能经眼的宁夏古河渠图有一套、一轴、一幅。“一套”是中国国家图书馆所藏《宁夏河渠图》册，包括《宁夏府舆图》《满城外地亩式图》《滩厂图》《山厂图》四幅，1741—1769年绘制，彩绘本，尺寸不等。“一轴”是台湾傅斯年图书馆所藏《宁夏河渠图》，1735—1795年绘制，墨绿绘写本，纵133厘米，横357厘米。“一幅”是中国国家图书馆所藏《宁夏河渠图》，1825—1873年绘制，彩绘本，纵18厘米，横303厘米。

这些《宁夏河渠图》以西为上，用传统山水画的绘法形象地描绘了黄河从渠首青铜峡至石嘴山流经区域的地理景观。贺兰山绘以蓝黄色，黄河、河渠绘以黄色，湖泊绘以浅蓝色，城堡绘以方框状。在内容上，展现了与众不同的特点。

河渠多。在《宁夏河渠图》上，引人瞩目的是以唐徕、大清、汉延、惠农等干渠为依托，图绘了散布在宁夏平原上的成百上千条支渠。唐徕渠的支渠500多条，大清、汉延、惠农各渠分别有90、370、260多条。在这众多的干渠、支渠之间，点缀着串珠状的湖泊，调节着河渠水量的丰盈与干涸。

自灌溉。这么多河渠和湖泊，本应设置管理这些河渠灌溉和调节湖泊水量的众多水利工程，但只有零星闸、坝集中分布在渠首附近的干渠上游，却没有预防溃决的堤坝工程。这是利用黄河出青铜峡狭窄的峡口和宁夏平原开阔的地形，对这些河渠上游集中治理随后次第开发的结果，是千百年来宁夏平原以无坝引水为主的灌溉体系的图像见证。

重保护。以众多河渠为依托的引黄自流灌溉，得益于对贺兰山、黄河的保护与利用。《宁夏河渠图》《宁夏府舆图》《山厂图》上无一例外地绘制了贺兰山。宁夏段黄河穿越腾格里沙漠、河东沙区、乌兰布和沙漠间，是沙漠、河流交互演化的典型区域。正因为有贺兰山的阻隔，宁夏平原才不会被沙漠所吞噬，并有了“塞上江南”的美誉。《山厂图》《滩厂图》图绘了清代在贺兰山山麓、黄河河滩设置马厂的情形，《满城外地亩式图》再现了军队在满城外引黄灌溉屯田的场景。

黄河、河渠、湖泊、闸、坝、山脉可以说是黄河流域进行农业灌溉、实行生态保护或多或少的要素。这只有在宁夏平原进行有机组合后才能发挥显著效益，创造出别具特色的灌溉技术，勾勒出与众不同的水利图景，赓续着千百年来的黄河文化。

黄水滔滔：河患图所含黄河的防洪与减灾

河患是历代治河经常面临的难题。今河南省境内的黄河下游是古今河患频发且急需治理的地方，是投入人力、物力、财力最多的地方，更是当今在治理中寻求发展、在发展中极力避免河患的典型区域。

留存至今的珍稀河患图，是研究河患的图像文献。从地域上看，以今河南、山东为多，江苏次之。从建置上看，多以州、县、汛的辖境为地理单元。在内容上，主要绘制了河堤漫口的宽度、黄水行水路线、灾区范围、堵筑为主的措施。从受灾主体看，有村庄、田亩、移民三类。这些河患图是黄水滔滔的图像见证，谱写着治黄的历史篇章，传递着防洪、减灾的宝贵经验。

《桃北厅属萧庄黄河漫口与旧道入海里数并五州被灾轻重情形图》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1842年江南河道总督麟庆绘制，1幅，彩绘本，纵11厘米，横22厘米。以南为上，黄河绘以淡绿色粗线条，东海绘以深绿色，灾区绘以黄色长条状，堤、坝用红色线条，州城与县城绘以圆形或方形。这幅地图是河患图的典型代表。

范围广。1832年6月萧庄黄河漫口，不是黄河与河堤间的串沟引发，而是黄河水位上涨冲溃河堤所致。漫口刷宽大堤达190多丈，受灾区域波及海州与沭阳、桃源、清河、安东四县。这些地方的村庄、田亩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害，有些居民不得不背井离乡。

等级明。针对这次黄河漫口带来的损失，绘图者依据距离漫口远近，将灾区绘成由深至浅的黄色区，顺次图绘成最重、次重、较轻、次轻四个等级。“最重”意味着颗粒无收，其后不加任何文字说明。其余相应写着“约收五分有余”“约收五分有奇”“约收五分”字样。这种灾情等级明确的划分方法，是为了给予灾区百姓不同程度的抚恤、减免多寡不一的田赋，确定是否享有赈济、借贷口粮等方面的资格。

关系重。这次黄河漫口不仅关系到灾区的民生，还关系到国计。在这次黄河漫口之前，黄河、运河与淮河在桃北厅有序地运行，漫口发生后，原有的秩序开始紊乱。首先是漫口以下的黄河正流断流，接着是黄河通过漫口横冲中运河造成了漕粮受阻、淮北食盐不能通过盐河南下，最后是里下河的漕粮也无法正常运行。运河是否正常运行，成为这次灾后防洪必须考虑的重要问题。

权利弊。这关系到黄河是回归古道，还是乘机改道。图中注记显示，黄水主要走六塘河、北潮河一线入灌河海口，行水360多里，比挽回古道短60里，而所经黄家口至响水口200多里，却支流众多，忽分忽合。这要求必须在两岸筑堤束水，比堵住漫口以挽回古道要投入更多费用。黄河改道后，原来的河流流通体系必将受到破坏，为患更加剧烈，漕粮无法正常运行。这种耗资巨大又埋下隐患的防洪、减灾计划，终究没有实施。

《桃北厅属萧庄黄河漫口与旧道入海里数并五州被灾轻重情形图》所绘的灾区，位处黄河、淮河、运河交汇之地，是黄河治理的重中之重。这体现在图绘上，内容更丰富，技法更清楚，灾害等级更分明。因此，针对这里河患所实行的防洪、减灾措施不是注重一时的得失，而是基于治河战略进行的长期考量。

堤坝密布：河工图所现治黄工程材料选择

千百年来，黄河水利工程溃决往往造成重大的洪水灾害，给沿黄地区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和不可估量的损失。所以，黄河安澜是治黄的重中之重，而水利工程的建设和运行不仅仅是黄河安澜的基础保障，更是治黄的主要运作方式。工程建设的首要条件是探究有效且搭配合理的材料。

战国以来，治理黄河所使用的工程材料以土坝、石坝为主，1821—1850年出现了土坝、石坝、砖坝兼用的治理方式，这期间绘制的土坝、石坝、砖坝、土砖坝、砖石坝参配治黄的河工图，主要分布在河南、江苏、山东境内。与其他类型的河工图相比，这批图在河堤上图绘了驻扎汛兵的堡、防止溃决的坝，再现了选用治黄工程材料的千年创新，图绘着治黄工程技术的巨大进步。

《豫省黄河南岸堤埝埽坝长丈河势情形全图》是这批图中最典型的一幅。这幅地图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1839年河东河道总督粟毓美绘制，1幅，彩绘本，纵11厘米，横245厘米。以南为上，黄河绘以黄色粗线条，堤、坝绘以深黄色细线条，堡绘用形象画法，砖坝、土砖坝、砖石坝加强处绘以蓝墨色。

河堤长。《豫省黄河南岸堤埝埽坝长丈河势情形全图》起于荥泽县民埝头，止于江南砀山县交界，这段堤工长达490多里。这是黄河流经河南境内最长的一段堤工。从右至左详细地描绘了黄河南岸南河、中河等八厅各汛所辖堤工的长度、堡的数量与堡辖属坝的情况，从而可以获悉治黄具体运作的纵向图景。

堡坝多。与纵向图景交错的是以绵长河堤为依托绘制了众多堡、坝构成的横向图景。河堤类型包括缕堤、遥堤、月堤、子堤、护城堤、护岸堤。坝有减水坝、顺水坝、逼水坝、挑水坝、鱼鳞坝、人字坝、磨盘坝、戗水坝、盖头坝，共380多座，而堡290多座。之所以有如此类型丰富、数量众多的堡、坝，是因为河南黄河沙滩疏松，一遇汛水涨发容易形成支河冲溃河堤。

材料新。传统治河常常选用秸料所做的土坝和用碎石所做的石坝。土坝容易腐朽，弱化河堤结构。石坝质地坚硬，费用高于土坝。随着砖坝出现，这种土、石兼用的结构被打破，且首次体现在《豫省黄河南岸堤埝埽坝长丈河势情形全图》上。在这幅地图上，有11处标绘砖坝、土砖坝、砖石坝的地方，说明在河南黄河南岸治理上存在着材料使用上优劣搭配的考虑。砖坝所需砖块，沿黄各地随时烧制，坚硬胜于土坝，费用低于碎石但高于土坝。所以，石坝用于为数不多侵蚀严重的堤根，砖坝可以根据需要或参配石坝，或参配土坝。这种土、石、砖参配的堤防结构一直持续到清朝末年。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2000多年来，黄河河堤治理一直是不容忽视的重大事件。选择什么样的工程材料，显得至关重要。《豫省黄河南岸堤埝埽坝长丈河势情形全图》首次从图像的角度展现了治黄过程中工程材料的选择、利用、搭配的问题，再现了这一创新技术在河南境域的全面应用，开创了以后这种类型图绘制的模式，引领着这项技术在更大地域上的推广。

图绘黄河，可以看到那河渠纵横、造福一方的黄河，那堤坝密布、滔滔之水的黄河。追源黄河，可以看到治理理念从不拘泥于黄河下游一隅，而是将目光投放到上游乃至更为遥远的河源。解读黄河，可以看到一座有待加强研究的图像宝库正娓娓诉说着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中可借鉴和复制的宝贵经验。

（作者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中国藏珍稀黄河古地图整理与研究”负责人、宁夏大学中华民族共同体研究院教授；宁夏大学中华民族共同体研究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牛淋淋